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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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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庆尚宫洗浴中心回到隆达集团、再从那里开车回到家的,我只知道近三九月的寒冬天里,自己的汗水几乎浸透了全身。

恍恍惚惚地把车子停下熄火,恍恍惚惚地拿出钥匙把门打开,恍恍惚惚地脱下鞋子,一转身,我才发现客厅里居然有五双眼睛在看着我。

“——啊!诶我的天呐!”

我不由得大叫了一声,手上拎着的钥匙都吓得丢在了地上。

“哟!怎么了这是?小朋友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说话的人是岳凌音。

此刻在客厅的沙发上,除了大喇喇地抻着两条通天塔似的大长腿、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的岳凌音之外,还端坐着邵剑英和傅伊玫。夏雪平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邵剑英的对面。而直对着门廊的沙发椅上,韩橙正喝着茶手握着手提包的真皮提袋,微笑着盯着我。

夏雪平见我心不在焉、惊魂未定的样子,立刻站起了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刚想亲昵地抚摸抚摸我的脸颊,但她的手短暂地在我面前停了两秒钟之后,又迅速地把手放在我的脑门上摸了一把,然后来回抚弄了一下我的头发:“怎么了?看你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哦……”我抿了抿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韩橙,又对夏雪平随便扯了个慌:“那个什么……没不舒服。就是刚才开车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一辆逆行的大货车……那个……咳咳,那家伙,开车横冲直撞的,差点就没躲开……”

我看向韩橙的时候,依旧觉得毛骨悚然,倒不是因为韩橙做了什么,而是一看见她,必然会想起张霁隆,顺带着,就会想起刚才在“庆尚宫”洗浴中心里临走时的那一幕……

而韩橙看着我心神不宁的样子,可爱清秀的双眉,也逐渐皱了起来。

夏雪平站在我面前,听我这样一说,立刻满眼全是担忧,我连忙看向她的双眸,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她也恍然大悟地用着极微小的动作向我点了点头,继续抚摸了我的额头几下,嘴上仍在说着:“没事没事,不用害怕了,没事的”

“哟!什么车啊?牌照记下来了吗?市区还敢这么开车,可不像话!呵呵……”韩橙等我说完话,立刻坐直了一点,略带担心地看着我,嘴巴上则露出客气的浅笑。

“可别是咱隆达快运物流的火车哦,张太太。”岳凌音半开玩笑地说道。

“哎呀!瞧凌音这话说的,那是哪能的事儿啊?据我所知,我家老张对集团的人可都要求特别严格!他们也都遵纪守法的,肯定不能是他们的。”说完,韩橙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你说对吧,秋岩?”

“咳……那是一辆运白菜的,往三里河农贸市场开的。那个……我已经通知交通支队了,他们处理。”我看了一眼韩橙,“没想到家里今天这么热闹,邵大爷跟傅姐来了,橙姐也来了。”

“哈哈,”韩橙看着我眯起眼睛,“酒吧今天进了一批新鲜蔬菜和牛羊肉,我听雪平说你最近在研究做菜,我就给带过来了一些。”

“人家橙……韩橙拿的东西确实都挺新鲜的,生菜、黄瓜、芹菜、大白菜,都在阳台,洗干净就能吃,味道还特别甘甜。牛腱肉和羊排我都放冰箱里了。”夏雪平微笑着说着,似乎是碍于岳凌音和邵剑英、傅伊玫都在的缘故,便也不跟着我一起管韩橙叫一声“橙姐”,立刻改了口,“秋岩,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谢谢橙姐了,”我依旧有些提心吊胆地看着韩橙,“也替我谢谢霁隆哥。”

“哈哈,秋岩真客气!”韩橙和蔼地笑了笑,“除了你妈妈说的那些菜,还拿了点大葱大蒜。过去的人每年冬天都会屯点农产山货,看着老土,但现在人可没有过去那阵儿吃得讲究。这些蔬菜确实甜,霁隆上MBA班时候的一个同学,他家塑料大棚里种的,这可都是有机蔬菜,没施化肥没打农药!这要是在菜市场买,就不一定多少钱了。”

“可不是么?”正对着化妆盒盖镜子补妆的傅伊玫,也开口跟上了话题,“美股跳水那才是几天前的事情啊?今早的菜价,平均每斤就都涨了两块钱。唉,这股金融风暴可真会赶时候,赶上了咱们的地方大选,咱们F市的老百姓万一吃不饱,这下三个党派之间,可有戏看喽!”

“说的就是啊!我一寻思雪平妹子家里人口多,但都是在重要机关工作的,平时肯定也没什么时间去算计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索性就借花献佛,大家有福同享了——当然,呵呵,我这点东西,跟邵先生和傅警官拿来的进口牛奶和走地鸡蛋比起来,可真的差远了。”

“哟,您二位来做客,还拿东西……这多过意不去?”我连忙对着邵傅二人说道。

比起我来,邵剑英才更加的心不在焉,我问完了话之后,生生反应了两秒,旁边的傅伊玫都准备开了口并用手背敲邵剑英的膝盖,正品着茶的邵剑英才发觉我正跟他说着话,于是连忙眯着眼睛微笑了起来:“哦……嗯,呵呵,这说的哪儿的话?你外公去世之后,我就一直没好好关心过你妈妈和你舅舅,结果没多久你舅舅也走了……唉,自从你来局里上班,我也一直没好好关心过你们娘俩,哦,对,还有你妹妹。所以我这来一回,怎么能空着手呢?所以,秋岩也好,雪平也好,都用不着跟我客气!”

韩橙也转头,对着邵剑英和傅伊玫问道:“对啦,邵先生,那些蔬菜我家霁隆可让我拿了不少,他之前在家也告诉我,雪平妹子家里,就俩女的跟秋岩一个大小伙子,三口人吃那么多东西,没一个月怕是也吃不完。都是新鲜的大棚蔬菜,要是不嫌弃,邵先生和傅警官,您二位也拿回去点慢慢吃?如果觉着吃得可口,我让我家霁隆,再派人定期给你们送怎么样?”

“对啊,邵叔叔,我就说嘛,你和伊玫拿一点,放着也是放着。”夏雪平也跟着韩橙说道,回过头后接着目含波光地看着我的眼睛。

邵剑英才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谢谢张太太的好意,但我就不拿了吧,省里的朋友入冬之前也送了不少蔬菜,都搁家里堆着,吃也吃不过来——唉,我老伴走得早,女儿不在家也十几年了,我现在一个人自己过日子,弄太多菜也吃不掉。”

傅伊玫目含柔情地看了一眼邵剑英,随即也转过头看了看韩橙,又看看夏雪平,客气地笑了起来:“谢谢啦,韩姐,我平时也不怎么做饭的,就指着局里的食堂活着就够了。”

韩橙想了想,又对岳凌音问了句:“要不,你也来点儿?”

岳凌音连忙摆了摆手,接着眼睛缓慢地从我和夏雪平到傅邵两位绕了一圈,然后又对韩橙说道:“我更不会做菜!我靠着点外卖解决三餐都多少年了?别说做菜了,就你给我根生黄瓜生胡萝卜让我空嘴吃,我连洗都懒得洗。”

要是我心境安稳,此刻我肯定要拿着岳凌音的懒惰开一通玩笑,而且如果放到过去、这儿就我和岳凌音两个人的话,说不定我还会拿黄瓜、胡萝卜跟她开点低级趣味的玩笑;

但此刻,多一个字我都不想说。我只想快点让身上这阵难受劲儿赶紧捱过去。

“呵呵,好吧,但是那菜可都是好菜啊!就那白菜,把菜帮掰下来,洗一洗都可以直接就着豆瓣酱吃,而且秋岩,你可以学学怎么腌酸菜,炖排骨吃可下饭了,你们家美茵要是来我家住,必点酸菜炖排骨,她和琦琦每次都吃的舔嘴抹舌的;肉都是今天现杀现宰的牛犊跟羔羊,也不知道你们家吃不吃血旺,我就没给你们拿,那刚放的羊血牛血也可新鲜了,涮着麻辣火锅最合适!”

不提“现杀现宰”和“放血”这些事情倒还好,一提这个,我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便是一层跟着一层。

“那什么……咳,”我连忙转头望向夏雪平,“那些肉和菜都放哪了?”

“邵叔拿的牛奶跟鸡蛋在冰箱保险层,肉在冷冻层,蔬菜都在阳台。”

“哦,蔬菜不能都放阳台,阳台有暖气,放两天就坏了,我这就从冰箱里拿出来点罐头饮料什么的放在外面。”我边说边换鞋,穿上拖鞋后立刻朝着阳台走去。

“我帮你弄弄。”夏雪平也一起跟着我走向阳台。但她没走两步,却被岳凌音叫住了:“对啦雪平,明天你的陪我去趟市立图书馆。”

“嗯?去干嘛?”

“你过来我跟你说……”岳凌音说完,看了一眼邵剑英,又看了看韩橙。

夏雪平回过头看了看我,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众人的视线与我的身体之间,在我的后背上轻抚了三下之后,又转身走到了岳凌音面前。

而我走进了阳台,看着满地成捆成袋的蔬菜,我眼前又是一黑,赶忙伸手扶住阳台沿喘着粗气……

刚刚在“庆尚宫”里面泡澡的时候,整个气氛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剑拔弩张,可是张霁隆和车炫重两个人毕竟从头到尾,实质上谁都没放狠话,你来我往几句话就把事情谈妥了,谈到最后聊到关于竞选的事情,车炫重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家伙的确也没说过在黑道历史上——至少是Y省的黑道历史上,学历最高的张霁隆,所以到最后他也自知气短理亏,这个话题最后含含糊糊也就过去了。从头到尾,单把两个人的对话拎出来而不考虑两个人的身份和语气,外人看了,怕是还会以为这是一场气氛融洽的龙门阵。

聊完了正经事,整间洗浴室就成了车炫重的脱口秀主场,一开两片厚嘴唇中间的闸门,便满嘴都是超音速火车:从自己跟哪个本地军政要员吃饭喝酒,到他带着某个富商议员一起灌醉女明星上床3p,从自己祖宗十几代在朝鲜半岛和东北干过的丰功伟绩,到将来自己准备怎么把太极会的这些生意怎么开遍全亚洲,全都胡侃瞎吹了一通;坐在他对面的张霁隆也不含糊,关于自己的事情一个字没提,而一直在微笑着捧着车炫重说,是不是还用很精妙的言辞对车炫重频频称赞,于是车炫重也吹越有劲,越扯越尽兴。反倒是坐在他俩中间的我,像是一个被裹挟来的观众,本来对于那些事就不感兴趣的我,没五分钟就已经被这位车大帅给侃得满脑子七荤八素的,结果我和张霁隆生生在澡堂里泡了一个多小时。车炫重的话,越往下听我越晕,也越懒得陪笑,所以我只好闷着头,嚼着果盘里的那些蜜饯鲜果当营生。

与车炫重聊天捧哏的过程中,张霁隆还在时不时地看两眼正对着他的那座电子时钟。当数字一下子跳到“4:00p.m.”的时候,张霁隆便立刻放下了茶杯,拎起身后的浴袍和浴巾。

“……我跟你讲,爷们儿,现在首尔那边的隆胸技术是真好!啊!‘细胞再生发育’的手感比硅胶填充的手感,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还不影响分泌乳汁你知道吗?嘿嘿,你可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不过我到现在还好奇,当初我把她包养下来干她那阵子,她好像刚拍完《我的可爱岳母》,电影里我怎么没看见她喷奶呢?不过我倒是弄清楚了一点:南韩那帮人拍这种片子,大部分都是真干!打真军哦!呵呵,可把那帮男演员爽坏了!……‘阿西吧啦’,李英爱是不用想了,那么大岁数了,老子啥时候能跟秋瓷炫和李采潭干一炮呢?她俩的老公要是不愿意,我就找釜山的‘智勋兮’收拾收拾他们俩……”

“车大帅,”张霁隆披上了浴袍,“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哦,这么着急吗?留下来吃点饭!今早刚到的从明洞送来的泡菜、还有济州岛的鱿鱼,都是新鲜的。不跟我喝两口?”车太贤见了,立刻瞪大了眼睛也站起了身,“可别是瞧不起你大哥我哦!秋岩今天也在这,看在秋岩他外公和他爸爸的面子上,你俩也得留下来喝两盅吧?别的不敢讲,我就问你,放眼全F市,有哪家朝鲜小吃有我车炫重手下这几家好吃的?你和秋岩吃饱喝足了,我派车给你俩送回去,怎么样?”

车炫重满嘴跑火车跑了一下午,就这句话说的是准确的不算那种挂名的或者入股的,车炫重亲自开起来的餐馆一共三家,一家烤肉馆、一家参鸡汤料理,还有一家是朝鲜族传统风味加上诸如厘米鸡肉、果味炸鸡之类的南韩新派快餐结合的自助餐,这三家我从初中就总去,每次把那些菜肴吃到嘴里,都有一种想睡在那些拌菜拌饭、冷面烤肉里面。而且不管车炫重这个黑社会对张霁隆是什么想法,他本人是什么性格德行,朝鲜族人天生好客的风俗,他的确继承了下来:在朝鲜族这边,如果有人到自己家或者地盘上来谈事、做客、参观、闲逛,东道主这边一定会要求客人留下来吃饭喝酒,哪怕对方本来是来找茬打架的,但是过后能够有和解的苗头了,那对方也会被按照对待客人的标准来对待,并且一定要求客人留下,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不是瞧不起,车大帅,你别误会。我今天晚上的的确确有事,两周前就跟人约好了。看时间,我们集团的车应该已经停到这家会所门口了。车大帅要是觉得我张霁隆唐突冒犯,那我改天一定派人送府上两颗千年老山参——金阿林那边原始森林里挖出来的,绝对滋补。”张霁隆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但要走的姿态却很果决。

我想了想,趁着车炫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张霁隆身上,我便也立刻披上浴袍,并且迅速把那只包了我的手枪的浴巾抱在怀里,尽量不让车炫重发现任何端倪。

“‘阿西’……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哪有扣着你的理儿?”车炫重说罢,呵呵一笑,“好好擦擦吧,我安排人,给你们二位礼送出境。”

“谢谢今天车老大的款待了。”张霁隆点点头,“希望你我今天谈的这些事情,你车大帅能够兑现。”

张霁隆说完,转身就要往更衣间里走去。

“哈哈哈,张霁隆,我车炫重在F市混得比你早,黑白两道谁不知道我说车大帅一言九鼎?你还怕我闪了你?我也希望,你张浚渊张总裁,和姓陆的那个教书先生,能把我帮着李先生给你们带的话,认真考虑一下。”

“车大帅,咱俩都是少数民族、又都是道上混的,还一起干过大事,我当然知道你是条汉子。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我晌前儿刚说的,第一你确实不明白,第二,有的事情真没商量。”

“哼,你真合计着,红党他们能靠着一个教书先生,保住Y省江山?我可告诉你,就现在的预期,R省、M省、L省和蒙疆,这些马上全都是蓝党地盘——没错,我也研究统计,嘿嘿!听过那个笑话吗?政治家告诉人们有权利做出选择,教授却总提醒人们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请问:这段话又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呢?答:教授们都是坏人。哈哈哈,你自己品,你仔细品——在现在这个时代,掌握话语权的不在课堂!就指着一个陆冬青稳赢,爷们儿,你还嫩了点儿!”

趁着俩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赶紧举着自己的手牌跑到衣柜旁边,用浴巾包着枪,回身看了一眼车炫重之后,把枪迅速地往尼龙鞘里塞,然后囫囵把身上擦了一遍,接着赶忙把衣裤一股脑地全都穿上,甚至袜子穿反了,等我把皮靴拉链拉上之后我才发现。

“我没想过稳赢的事情,但我会尽力。车会长,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金主,我扶保红党,你效忠蓝党,谁能执政谁必须在野,大家全凭真本事,民主选票,权讲究一个公平;咱俩在这事情上面,各干各的,各显神通,但谁也别影响谁。”

“操!”这个时候车炫重也站起了身,光着屁股甩着睾朖,捏了一块咸梅饼,晃悠着走到了我和张霁隆面前,咧嘴狞笑道,“什么民主、什么他妈的选票?在我看来全他妈都扯鸡巴蛋的!红党一家独大搞专政的时候,就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放当初都他妈算腐败违法、官商勾结!在笆篱子里关到死都不为过,现在却他妈都合法了,人人都这么干!你还跟我唱这个高调干嘛呀?时代变了!这世界上现在哪还有他妈的理想家,你张总裁神通广大,你倒是给我寻觅出来一个?咱们混黑道,他们搞选票,说到底,大家最后不都图个钱么?李先生之前跟我聊过,你张霁隆这些年,没少提他们杨家干活,可这么些年,你除了从他们家拐来个女儿以外,你得到过啥好处呀?还不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你隆达集团是搞金融的,你又是靠着背着穆森宏、陆锡麟开黑钱庄放高利贷发家,你应该明白,跟一直守着一支没有回报的期货比起来,还是买一支马上就能来钱的股票更划算!”

“那看来,您车大帅这还是为了我着想?呵呵,无需多言了,该考虑的,我会考虑。?????(感谢了)!”

“呵呵,行吧,看来咱俩虽然能泡到一个池子里,但却尿不到一个壶里。”车炫重无奈地摇了摇头,理了理自己的辫子,看样子他应该是放弃了。

这时候他又微笑着看向了我,我看着他,也只好露出一个十分客气的微笑:“谢谢您今天的招待。我也是跟着蹭便宜来了。”

“愿意来常来,我给你免费。何劲峰先生要是有空了,你也多带他来,他可是咱们白塔街朝鲜族工人们的大恩人。”

“好的,一定。”我也对车炫重开心地笑了笑,但更多的不是因为他对我如此热情,而是因为我以为他应该没发现我藏枪,心里不禁侥幸起来。

而接下来的话,彻底把我说得腿抽筋,连张霁隆也忍不住抬起了头:

“回去记得买盒白蜡,‘大威力’这种枪弹簧最重要了。虽然它不怕水,但刚才搁里面水汽那么重,可得注意保养手枪,别让弹簧受潮咯!”

“不好意思,您……您说什么?”其实因为那一刻胫部肌肉下面的瞬间抽筋,我的腿已经软得站不稳,但我嘴上仍然在扯着谎、装着傻。

“哈哈,你别害怕,你是警察,何大记者又是你爸,别说你带着一把枪进来,就算你把枪顶我脑门上,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车炫重眯着眼睛盯着我,慢悠悠地说着,“实际上今天你跟这位张总裁进来的时候,我没安排搜身,也是这个意思。”

“呵呵。”张霁隆听到这句话,在一旁只是笑了笑,仍然气定神闲地系着自己马丁靴的鞋带。

他俩各在F市的地下世界称霸一方,相互之间肯定心知肚明,今天的谈话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对方都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临时被张霁隆诓来作陪的我,尽管刚刚泡过那么长时间的浴汤,可后背上的汗水已经冒出了两层。

“谢……谢谢车大帅指教了。”

“你也是真行啊,张霁隆,忽悠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孩子给你端着枪对付我,稍微下作了点吧?”车炫重又笑了起来,低着头脸对脸地看着正打着鞋带的张霁隆。

张霁隆看了一眼车炫重,直起了身子放下了脚,转身对着镜子系着自己衬衫的扣子:“哦,找他过来一起泡个澡,一起享受享受,顺便防一防你车大帅的冷枪暗箭,在你眼里就是下作了?你车炫重的道德标准还真不是一般的高!用不用我改天也给你介绍一个?”

“哎,那倒不用了!不过我说,你真不能把宋金金还我呀?有日子没见她了,老兄我还真挺馋她身子的,虽然说浑身上下哪哪都是假的,但架不住那妞骚啊!”

“还是那句话,车大帅:女人不是谁的所有物。她或许跟你睡过、也是你秘派到我们集团去的,但是她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你们又不是夫妻关系,她干嘛要听你的?她喜欢在哪生活、在哪上班、跟着谁混,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张霁隆严肃地看着车炫重,然后披上了自己的大衣。

“既然你这么愿意把一个破鞋留在身边摆着,我也没办法了。”车炫重抬手挠了挠自己额头顶上的发际线,“不过我可不愿意收垃圾,尤其是别人趁我不注意硬塞给我的那种。”

说完,车炫重从靠近洗浴室门口的墙面上,取下挂着的对讲话筒,叽里咕噜地冲着话筒说了一通朝鲜话,又狞笑着回过头看着张霁隆。张霁隆看着车炫重的嚣张模样,却在自己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后很笃定地坐了下来,并从自己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一盒迷你雪茄,自己放在嘴里一根之后,把迷你雪茄盒跟打火机一起递到了我面前。

“霁隆哥,我不抽。”我摆了摆手。

“呵呵,小子,你见得少,还是抽一根吧,为了待会儿压压惊!”车炫重对我嘲弄地笑了笑,接着继续看向张霁隆。

张霁隆没说话,把烟盒放回到口袋里后,悠闲地点燃了那根烟,又直勾勾地看着更衣室门口的拉门和门帘。

果然,在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五个统一穿成深棕色,或是麂皮夹克、或是一身貂绒,剃了贴头皮的青茬、或者板寸头,脸上脖子上全都纹了靛蓝纹身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提着从外面闯进了更衣间。前三个的手里,两个人人手两把宽背砍刀、另一个手中还提着一把消防斧,我见状立刻把手摸向怀里的手枪,虽然对方平均身高不如我和张霁隆,但我毕竟不知道他们要干嘛。本来我心合计着这次看来真要帮着张霁隆当一把保镖了,在最后面进来的两个人,手里拖着一个赤身裸体、身上已经被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得皮开肉绽的女生,见了我、张霁隆和车炫重,毫不留情地把那个女人直接丢在了我们仨面前的地砖上。

仔细一看,这女孩竟然是刚才服侍我更衣沐浴的那个“翻版宋智孝”。

“???,??????(会长,人带来了)。”拿着斧头的那个男人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我和张霁隆,对车炫重说道。

“???(下去吧)。”车炫重点了点头,那人便退后一步。

接着,车炫重站起身,薅着“宋智孝”的头发,捏着下巴让她被迫抬起头,又看了看张霁隆:“哈哈哈,这个‘尹秀珍’在我这埋伏了四年,差点就混上这家‘庆尚宫’的店长,哈哈,终于被我发现了呀!你刚出狱的时候,你手下‘五龙四凤’里头的‘小梅’突然失踪,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昨儿个我才知道,原来是跑我这来当了‘水线子’!爷们儿,你真是用心良苦!你说这么好个妞,从小的杂技童子功不练了,就一门心思跑来跟着你混;她自己也是能当大姐大的人了,然后你说啥是啥,你让她上我这卖身她就来卖身,你咋就这么舍得往我这个狼窝里塞呢?”

“隆哥,小梅没本事……对不住你!”“宋智孝”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沿着脸颊上的血凛子不住地往下流着,但同时她也咬着牙,恨恨地看着正捏着自己下巴的车炫重,“车炫重,你要杀要剐,随便来吧!但你别跟隆哥扯犊子!就你现在的水平和能耐,想碰隆哥、碰隆达集团,你还真不够格!”

“车炫重,你非要跟我论,谁先往谁手里塞水线子的事情,那这个就没意思了。我张某从出狱到现在这四年里面,除了宋金金之外,你就没给我安排过别人么?”张霁隆并不理会小梅的话,而是转头开玩笑一样轻松地看着车炫重,并一边抽着迷你雪茄,燃烬的烟灰,竟然也毫不顾忌地朝着小梅身上的伤痕掸去。“你要干啥你说吧,车炫重?”

“这么说,你承认她是你塞来的‘水线子’了?”

“有啥不好承认的?哼!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江湖规矩,你想要干嘛,全在于你。”张霁隆继续轻松地说道,他的这种轻松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似乎更像是一种无情。

“嗬!行啊,张霁隆,敢作敢当,真是爷们儿!你放心,李先生吩咐我了:这段日子,不让我轻举妄动。所以,爷们儿,我今天不杀人,而且,我还可以把她还给你——爷们儿,老哥我够意思吧?”

“那我谢谢你了。”张霁隆棱着眼睛看着车炫重。

车炫重咧嘴一笑,站起了身:

“但她想全须全尾的从我这出去,那可没门儿!嗨——”

他接着,便朝着这名叫小梅的女孩的胳膊猛踩了一脚,又一把接过身边喽啰手里的消防斧,冲着小梅的右手,“喀嚓”一声,奋力斩了下去……

“啊——”

那只洁白柔嫩的右手,连着手腕骨一齐被那柄锋利的斧子与白玉似的小臂分离开来;小梅立刻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紧接着她闷咳了一声,翻着白眼险些昏了过去,但是剧烈的疼痛又让她难受地清醒,她挣扎着举起手臂,看了一眼血喷入泉涌的手臂,有无力而愤恨地把眼仁翻了回来,瞪了一眼车炫重;

殷红的血肉和被血液与脂肪染得稍呈黄色的骨骼,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从上警专到现在,也算是见过无数血腥惊悚场面的了,我甚至亲自用瓷碎片割过一个人的喉咙,但是活人断肢的横截面完全展露在我的眼前,这还是第一次……

那一瞬间,我隐约觉得自己的右臂也跟着疼了起来。

而张霁隆则冷静得一言不发,他立刻站起身,随意吐掉口中的迷你雪茄,赤手空拳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几个握着刀刃的大汉们,从对讲电话前面柜子里连拿了三条干净浴巾,迅速地回到小梅身边,也不顾自己裤子被地砖上的积水浸湿,直接跪在小梅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断肢,任由朱红色的血液朝着自己身上喷溅。

“秋岩,搭把手。”

在一旁的我,早已被这场面吓傻了,而就在我左腿抽筋、右臂跟着神经痛的同时,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却让我浑身产生了一种很兴奋又飘忽欲仙的感觉。疼痛和恐惧,跟快乐与兴奋夹在在一起,就像喝醉酒一样,让人舒服又让人难受。

“何秋岩!过来!搭把手!”

张霁隆又吵我愤怒地吼了一声,我这才如梦初醒,忍着身上奇怪的对立的感受,蹲到小梅的身边,接过张霁隆手里的浴巾,帮着他把小梅的手臂紧紧地缠住。

而就在我帮着张霁隆给小梅包扎的当口,车炫重有朝着自己身边其中一个喽啰打了个响指,于是那男人便用手中的两把宽背砍刀夹起了小妹的那只断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洗浴室的桑拿房门口,踢开了门后,直接把那只手丢到了桑拿房的炭火堆里。

即使隔了大老远,一股带着霉湿和腥臭的炙烤味道,直接窜入了我的鼻腔里,而且,那味道竟然越来越香。

“留下她一只手,我车炫重面子也算有地方放了。张霁隆,这事儿咱俩就算扯平了。我跟你立个约定:从今天起,我不往你的企业和堂口里塞卧底、给你内部捣乱,你也别上我的帮派场子里头挖墙脚、薅羊毛,为了明年春节前的大选,也为了你我身后各自的主子——就照你讲话,大家各干各的,各显神通!哈哈哈!”车炫重望着张霁隆,仰头狂笑。

张霁隆用一只浴巾对了折、包住了断肢的伤口后,在我帮着他两头使力气之下,狠狠扎紧了小梅的胳膊,这么一会儿,小梅早已经疼得几次翻了白眼之后有大口吸着气、嗷啕一两声后醒转过来,然后又翻了白眼。看着小梅死去活来的样子,张霁隆咬着牙,从愤恨而痛苦的脸上生挤出一个充满杀意的笑容:“呼——哼!——好说!”

“嘿嘿嘿,那行吧!????(一路走好)!”

说完,车炫重神气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张霁隆,转过身去,扭着屁股、甩着鸡巴,回到了刚才的浴汤池,一下子溜进了浴汤里。

张霁隆没理会车炫重最后的道别,等帮着小梅包扎好后,直接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将小梅整个身体包在大衣里,直接横着抱起,准备往门口走去。

“太极会”的那帮喽啰们,却纷纷把砍刀一横,拦住了张霁隆的去路。

我立刻打起精神,右手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推上子弹,左手从裤兜里拿出警官证,挡在张霁隆身前,把证件和枪口双双举到了那帮男人的面前:

“别太过分!”

那些男人们看了看我和张霁隆,只好无奈地让出一条路,并且还恭敬地朝我俩鞠躬行礼。

——妈的,何秋岩啊何秋岩,你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警察啊……

我跟在张霁隆身后,迅速走出洗浴中心,上次送我去饭店救下被刘彬算计的夏雪平时的那位司机兄弟,早已经开着一辆黑色宾利在门口等候多时,而且在宾利的一前一后,还跟着两辆本田雅阁,马路对面的日韩百货超市还停了三辆白色福特福克斯,车上的人全都站在车外、靠着车门抽着烟。一见张霁隆穿着单薄的衣服抱着小梅从里面出来以后,那辆宾利与雅阁旁边的小弟们全都一股脑拥了上来。

“老大!何警官!”

“何警官!你们俩刚才没事吧?”

“没事。”

“何警官,辛苦你了!”

“没事。”我全身发抖地叹了口气,可能是好久没发作的毛病又有点止不住的意思,此刻我的全身居然抖得厉害。

其中一个小弟在凑过来后立刻把自己的羽绒服从身上脱下,披到了张霁隆的身上,另一个则马上帮着张霁隆打开宾利的后车门。马路对面的三辆福特旁边的人则没有一个动身的,但是只不过全在警惕地看着庆尚宫洗浴中心的门口。

“老大,没事吧?……这女的是谁啊,胳膊被砍成这样?”那位司机小哥问道。

“见过你小梅姐。”张霁隆轻轻地把小梅放到车上,我则从另一边帮着轻托着小梅的双腿,帮着她躺平。之后我感觉自己全身无力,上下牙打架打得厉害,于是我也不管不顾地直接开了门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小梅姐?我靠,这是小梅姐?不……道上不是都传说小梅姐四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司机兄弟惊讶地问道。其他的弟兄也都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费他妈什么话!赶紧上车!”张霁隆冲着那班小弟们怒喝了一声,周围立刻安静了。张霁隆皱着眉,轻轻抬起小梅的裸肩和后背,把她继续在自己怀里抱着,坐进了车子里。此时的小梅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双眼微张、牙关紧叩,看着这样的她,在小弟为自己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张霁隆又问了一句那司机一句:“小豪,你们车上谁有吗啡或者鸦片酊?”

“吗……吗啡……”

司机兄弟和那个帮着开门的小弟一听张霁隆这么一问,全都傻了,然后不约而同地对着张霁隆往我坐的位置上使眼神。

“都他妈看他干嘛!有没有?”张霁隆又暴怒地吼了一句。

“吗啡和鸦片酊都给馨婷了,我车上还有安定。”小豪说道。

“赶紧拿来!”

于是阿豪让其他的弟兄全都上了各自的雅阁,自己则跑到我的那一侧打开了车门,拉开操作台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支针剂——也就在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同样狠咬着牙,全身都在癫痫的我。好在不知道为何,这次癫痫状态中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或许,很可能是小梅断掉的手腕上那汨汨鲜血的味道,让我的精神竟然一直保持着亢奋状态。

但这同样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又不是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难道我真的会对血液产生兴奋吗?

“何警官、何警官?老大,你看他……”小豪看着癫痫发作中的我,也不知所措了。

张霁隆盯着我冷了两秒:“这小子怎么有这个毛病?你先赶紧给我拿过来一支,然后你再给他扎一针。”

于是小豪立刻把一个金属注射器和一管针剂递给了张霁隆,然后自己则扣了另一管针剂的塑料盖,然后把它对准了另一把金属注射器的凹槽压了下去,拔了金属注射器的针头胶封,扯开了我的衣领,对着我左边脖子根部靠近锁骨的地方,猛地将针头刺了进去——针刺的地方瞬间传来一阵电击般的麻痹感,然后那一管安定针剂溶液便输送到了我的血液当中,一种轻松的感觉逐渐遍布全身。

同时在我身后,张霁隆也把那针安定打进了小梅的身体里。

“去赶紧医院。”张霁隆冷冷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庆尚宫的大门。

“馨婷吗?”

“馨婷太远了,市立最近。先止血,之后想办法转院吧。”

于是,车子开动,直奔市立医院,那两辆雅阁也一路互送着张霁隆这辆宾利一直开到医院里面。而马路对面的那三辆白色福克斯,在我们所有车子都开走之后才在后面远远跟着,一直到了乌江街的十字路口,他们才纷纷左转,并且打开车窗后朝着宾利招了下手,才开往八纬路的方向。

到了医院、安顿好了小梅之后,小豪才一个人给我送回了霁虹大厦,我又一个人开着车子回了家。而到现在,我除了似乎安定的药效还没过之外,对于刚刚小梅的右手被斧子砍下的那一幕,依旧心有余悸、头重脚轻,且全身上下都软而无力。

“秋岩,真没遇到什么事吧?”在我往冰箱里来回取出饮料放进蔬菜的时候,韩橙借着去洗手间后回来的工夫,走到了我身边,把我拦在了阳台门口,对我轻声问了一句。

“那个……我俩没事,就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韩橙便将手搭在了我的左臂上,对我眨了眨眼:“只要你们俩没事就好,其他的无所谓了,你不用怕。”接着又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其他人,然后继续跟我对视着,摇了摇头。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只得苦笑了一下,然后拿着蔬菜回到冰箱门口,把一瓶混合莓汁从冰箱里面拿出来递给了她:“橙姐,您喝这个?”

“谢谢了,”韩橙嫣然一笑,“不了不了,我不能喝凉的。”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瓶子:“我看看……嗯,这东西补血,但是不能加热,你放在室温下保存是对的。秋岩,最近你也让雪平少喝点凉的,女人冬天喝太多凉饮料、凉水伤身体,知道吧?”说话的过程中,韩橙又用着极具试探性的目光看着我,她奤没把我试出来,但我一下子就清楚了,对于夏雪平去堕胎,她应该是知晓的。

“哦,我明白橙姐。她不是快到了每个月的不舒服的时候了么。”我故意小声说道,生怕傅伊玫和邵剑英听见,我又瞧了他俩一眼,嘴上继续说着,“算算日子美茵好像也快了……”

“对,你也让美茵少喝点凉的。那丫头,上个月在我家住了一阵,结果肚子疼得打滚,我给她用红糖煮了小茴香、让你昭兰姐捏着她鼻子给她灌下去的,连灌了两锅就好了。你也可以买点小茴香,给她俩备着。”

“嗯,知道了。”

我冲着点了点头。想了想,我又拿了两瓶莓汁走到邵剑英和傅伊玫的面前,傅伊玫看到我走到了她身前,立刻抬起了头,同时邵剑英也把自己的目光,从他原本盯着的地方挪开。

“邵大爷,伊玫姐,你们俩也喝点这个。低糖的,软化血管、清血脂的。”

“谢谢秋岩了,我也怕喝凉的,主要最近我的肠胃不好,总闹肚子。”傅伊玫笑了笑。

“现在没法喝,拿着也好。”

邵剑英却直接捞过了一瓶拿在手里,摸了摸瓶身,调转了瓶子,用臂肘关节磕了一下瓶底,然后拧开了盖子:“你们都不喝那我喝,我一把岁数的糟老头了,身子骨可没有你们女人家金贵!嗬,这么好的东西……”喝了一大口后,不住地点了点头,“嗯,味道可以!小玫,问问秋岩这饮料在哪买的,你帮我买点,早上正好搅和着酸奶吃。”

“就在往西的第三个路口那儿,路口那边有家果汁奶茶店,顺着店门那条小路一直往里走就是,新开的货仓式超市,里面还有不少好东西……”邵剑英一口一个“小玫”,弄得我心里直哆嗦,那条断肢的横切面便不断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傅伊玫叫啥名不好,偏偏名字里也有个同音字“玫”,唉!

“哎,小朋友,我呐?”原本跟夏雪平悄悄在门厅密谈的岳凌音,这时候也朝着我伸出手来,“你这都发了一圈了,不管我是吧?还亏我现在是你妈妈的老板,马上又要成为你的头头了,你也不知道该表现表现?”

韩橙听了后跟着笑了笑,接着便一个人躲到阳台打了个电话。

“给给给!哪能忘了大婶你?”我笑了笑,转头去拿另一瓶果汁。

“嘿!你跟张太太那儿叫‘姐’,你跟我这儿就叫‘大婶’?听着多土……”岳凌音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的样子,真的有点像一头人型哈士奇。她的这副表情,给客厅里的所有人逗逗笑了。

“土什么?叫你大婶更亲切,说明你不摆谱。”我转身取了一瓶果汁,递给了岳凌音:“给你,大婶。”

“你还挺会说!小朋友,你等着!看你加入专案组之后,我怎么收拾你!”岳凌音严厉地看着我,两秒钟之后却又突然绷不住笑了出来,对夏雪平道:“哈哈,我还在这理直气壮的问你家秋岩要东西喝,这么多人都拿着上门礼看你来,就我空着手……我是不是也得送你点什么啊?”

“欸,哪的话!”夏雪平也跟着笑了笑,对我说道,“去给凌音那一瓶吧。”

我对岳凌音做了个鬼脸,接着一低头,正眼见着傅伊玫和邵剑英这二位的目光,又朝着同一处瞅着。邵剑英喝着果汁,朝着瓶身上的反光瞄了一眼,又抬起了头看着我:“嗯,真好喝,还是你们年轻人口味刁钻!”

傅伊玫听了邵剑英的话,也立刻抬起了头,然后抿着嘴,姿态很虚假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网购软件。

“呵呵,好喝就行。要不我直接给您拿点,您也别麻烦伊玫姐到处跑了,卖这玩意的超市离我家近。我们想喝还能再买。”我也不再盯着邵剑英和傅伊玫,转过身找了个塑料袋,直接装了六瓶混合莓汁放了进去。

而当我一转身,准备把饮料递给岳凌音的时候,正欲跟我打哈哈的岳凌音和原本在一边跟她聊天的夏雪平,也都注意到了邵傅二人的眼神,两个人趁着邵剑英跟我聊起来的时候,又相互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声张,岳凌音接过饮料,对我抬抬手示意,把嘴里的玩笑话咽了回去,又继续跟夏雪平说着工作上的事情;

见夏雪平和岳凌音似乎都没过多关注自己,傅伊玫也拿着手机,像是在给邵剑英展示某款自己极其想要的产品一样,撒着娇似的,却也用着极其窸窣的声音跟邵剑英商量着事情。我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却只见邵剑英一边喝着莓汁,一边闭上眼睛,偶尔摇了摇头;

我又转过身,继续往冰箱里搬运着蔬菜,往返于冰箱和阳台之间,我冷不丁地也能听见脸色不太好看的韩橙跟电话那头的张霁隆零零碎碎讲的几句话:

-“怪不得你没给我来电话……怎么样了?你都快吓死我了!……她不应该拖累你的!她应该在被拽到你面前之前就自杀!……你听我说,不是我变残忍了,问题是你现在被动了,你知道吗?”

-“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么?对,你的杨大小姐告诉我了……你下午一直没接电话,她就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这事儿吧,你万可不能大意,也不能意气用事……”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行,等会儿我就过去看看,我得跟那个女孩说说,把她爸妈对你做的事情都跟她讲清楚……嗯,再晚一点吧,温哥华那边现在还没亮天呢,再晚点你再给穆君莹打电话,让那个女孩在她身边生活,两个人都算有个照应。”

-“也不知道那个谁他会干出什么来……我认识你之前就听说过他,他做事可没底线……霁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说琦琦怎么办,你的杨大小姐怎么办?我又怎么办?那帮人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也不活了……行啦,我能怎么样呢!都快担心死了……晚上你回家吗?……那你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之后,韩橙冲我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我也点了点头,拿了两只硬质塑料袋往饭桌旁走。韩橙见我一转身,以为我没把目光投向她,便立刻低下头抬起了手,殊不知我还是用余光看到了,而且早就看出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她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心里一难受,鼻子和眼窝就会打工,何况她打电话的时候眼睛里就有水光在闪。

她迅速地抽啜两声,然后连忙把眼角渗出的担惊受怕的泪水擦抹干净,又抬起头连连深呼吸三下,这才回到刚刚坐着的沙发椅上。

看着韩橙,想想张霁隆刚刚抱着被砍掉一只手的小梅、站在车炫重面前空有满腔怒火,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我一瞬间也不禁思绪万千。

我展开了塑料袋,又看见当韩橙坐下之后,立即停止跟邵剑英交流的傅伊玫,连忙滑了几下屏幕,然后举着一个化妆品的界面,把手机拿给韩橙看,并且开始向她请教起护肤品来:“张太太,你平时用啥保养的,告诉告诉我呗?你看这个行吗?”趁着给饮料装口袋的空档,谁都对我没怎么注意,我也朝着邵傅二人刚才目不转睛的标的看了一眼:那里正是夏雪平的卧室门。卧室门虚掩着,里面的窗帘拉着、灯关着,房间里根本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既然这样,那邵剑英和傅伊玫为什么又对夏雪平的卧室如此的感兴趣呢?

——他俩该不会打我和夏雪平关系上的主意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又开始不寒而栗起来。

就在此刻,刚喝完一瓶果汁的邵剑英拿出一只帕子,擦了擦嘴:“行了,我也不多耽误事情了。”又拍了拍傅伊玫的膝盖,然后站起了身,“小玫,咱们该走了,别耽误人家秋岩休息。”

“还没聊几句您就走呀?您不再坐一会儿了?”夏雪平连忙侧过身子问道。

岳凌音也立刻从夏雪平那儿收回了目光,放开交叉抱在胸前的双臂,礼貌又有点拘谨地站起了身。

“不耽误我休息,您要是没事的话就多坐一会儿吧。”我也跟着客气地说道,并且递上了那袋子莓汁:“这个您拿好。”

“哟,给了我这么多?那我就不客气了。”于是邵剑英接过袋子,又吩咐刚站起身揣好手机的傅伊玫拿好,然后直接朝着门厅鞋帽架走去。

“您不用客气……本来,应该是我和秋岩去拜访您才是,没想到还让您过来。”夏雪平性子冷、嘴也拙,并不太会客套,但对邵剑英这个没少照顾自己的长辈,她的确打心底里对她如同对我外公那样尊敬着。

我立刻也凑到了旁边,跟着夏雪平的话说道:“可不是嘛!您这样,我们全家可都受宠若惊、承蒙关爱了!就这点东西,您还客气?说是孝敬您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呢!”

“呵呵,秋岩这孩子的嘴巴,跟百灵鸟的嘴似的,说话就是好听!你不知道他现在,越来越会处理事情了,可比俩仨月之前懂事儿多了!雪平,你就放心吧!”邵剑英指着我,对夏雪平笑道,接着又弯下腰边换鞋边说着:“我啊,来看看你们才是应该的!过去夏先生是大家长,我和这凌音的妈妈,咱们都是兄弟姐妹;夏先生不在了,按道理,你们这些小辈人就都是我的孩子啊!一直疏于对你们的照顾,我偶尔梦见夏先生,唉,都觉得没脸相见。这今天我来问候几句,看见雪平,哦,当然凑巧还有凌音,你们现在过得都好,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就放心了!”

岳凌音恭敬地看着邵剑英,嘴上却没饶了自己身上的幽默细胞:“得,要不怎么说还得是雪平有人望呢!我这本来都已经是‘大婶’了,结果人家邵叔问候我还是‘凑巧’来的!……我咋就这么悲催呢?”

所有人又都轻松地笑了起来。邵剑英摘下黑框眼镜,从衬衫左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块软绸布,擦了擦镜片说道:“好好,我改天专门去一趟你家看看你!你们都是小辈,我这个老不死的长辈,也得一碗水端平不是?别挑邵叔的理好不好?”

岳凌音立即摆了摆手:“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当真邵叔!我家里那叫一个乱,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您要是真来了我还真就不好意思呢!”

“嗯?那你这么说,我改天更得去看看了,开开眼界,对吧?哈哈哈……”

邵剑英也拿岳凌音开了一下玩笑,弄得岳凌音边笑边伸手朝着邵剑英面前的空气打了一下。

“好了,不跟你们闹了。”邵剑英最后看了看我,“秋岩,听说你要加入凌音的专案组,那么将来你的任务就更重了。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先走了。”

邵剑英和傅伊玫出了门后,岳凌音暂时关上了门,然后也抬起自己两条仙鹤是的大长腿,脱了掉了拖鞋,踩上了自己的硬底皮靴:“呼,差不多我也家了,今天好不容易暂时没什么事,我得偷个闲补补觉。”话说完,岳凌音又对夏雪平使了个眼神。

夏雪平刚会意地点点头,韩橙那边却接过了话茬:“我说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干啥呢?难不成你俩才收一对儿呀?”

“哎?橙姐,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哦!”夏雪平听了,脸上立刻有些发红。

“你别说,我还挺喜欢雪平的。”岳凌音还特意端详了一下夏雪平的脸,“四十岁的女人,成天不化妆还能这么漂亮的能有几个?”

“行了吧!”韩橙撇撇嘴看了看岳凌音,“你们俩的机密工作我是不会打听的。差不多我这边也到点儿了——正好,晚上我答应我们家琦琦和你们家美茵,请她俩吃炸鸡和披萨,雪平,秋岩,你俩也跟着一起去吧,这样咱们一起把俩小家伙接回来。”

夏雪平平常就对炸鸡披萨饼这样的高热量食物并没有多大兴趣,她听到韩橙的提议立刻扭头看了看我,然后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疲惫:“你是不是有点累?想不想去?”

“确实是有点累……呵呵,前两天又一直熬夜办案子来着,这会儿实在不愿意动弹了。”我立刻对韩橙说道,“橙姐,你带着美茵去就好,家里你送来了这么多肉菜什么的,我在家里随便做点就好。”

“哦,那也行。”韩橙笑了笑,边说还边抬了抬眉毛,“那,你们母子俩就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吧。”

夏雪平看了看韩橙,又看看岳凌音,脸上颜色更红了,低头忍俊不禁。看着她笑颜嫣然的样子,我也跟着会心一笑。岳凌音在一旁绷着脸,作出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但她斜着眼睛来回在我和夏雪平身上徘徊的德性,倒是出卖了她必然是在忍着笑——这让我一时间也拿不准她到底知不知道我和夏雪平的事情。

“那凌音姐,你呢?你反正回家吃饭也是订外卖,要不一起吧,我看你没开车,正好坐我的车走?”韩橙又问道。

“那行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岳凌音笑了笑,披上了自己的那件风衣,“那我走了哦,小朋友;雪平,趁着没什么事,一定好好休息。”

“嗯。”夏雪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我脑子一转,又对岳凌音说道:“啧啧!你看看,我和夏雪平都管人家韩橙叫‘橙姐’,完后人家管你也得叫‘姐’。所以我管你叫‘大婶’,是不是没亏了你啊?”

“嘿?非得都我是吧!”岳凌音瞬间瞪大眼睛、皱起眉头,想了想,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送你个我们情报处的打招呼方式!”

我捂着脑门,夏雪平和岳凌音看着我全都笑出了眼泪,我也只好悻悻笑了笑,一抬眼,我也看到了韩橙在一旁偷笑着,似乎又生怕被我发觉,笑了两下之后又连忙低头抿嘴忍着。

玩笑过后,韩橙和岳凌音与我和夏雪平到了别,一开门正看见朝向住宅区大门口的甬路上,邵剑英正在单膝蹲跪着,给傅伊玫系着她长筒皮靴上的鞋带,傅伊玫看着邵剑英一丝不苟的模样,被白色围脖环绕下的那张瓜子脸上,开出了几朵淡粉色的玫瑰。

这算是轻松中却暗藏杀伐、苦难中又包含甜蜜的一天,正如这屋外的空气,嗅起来有一种沁爽的湿润,但搭在人的脑门和关节上,却又会带来几股难以忍受的疼痛。

北方十二月中旬的天气很少会又如此潮湿的状态,看样子,今晚可能会下一场雨夹雪。

时而烦人、时而贴心的小坏丫头,正好被韩橙母女俩拐去吃垃圾食品,于是今晚,倒成了我和夏雪平从外地归来之后,为数不多、值得珍惜的二人世界。

等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便一把搂住了夏雪平,她也紧紧地搂住了我,恰似拖拽着我的身体一样,自己先靠在了墙上,又仰起头来扶住了我的下巴,与我吻在了一起。或许是回到F市以后我俩都没这样安静地单独相处、或许是我经历了一天九曲十八弯的心路且见了不少血腥场面,亦或许是刚刚被门外的冷风吹过,此刻的我觉得她的身体真的是这个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事物,我觉得我可以和她就这样站在这里亲吻一整夜,明明已经跟她这样反世俗地相处了一个多月,但这次舌缠唇粘,竟比我俩之间第一次,不,比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吻更浪漫,当然,又像是久别之后的新婚一般。

吻至最后,夏雪平缓缓地把舌头从我的口中褪出,又闭紧了双唇不让我的粗舌蛮横侵犯,但双眼中却宠爱依然,脸色依旧通红。

“怎么了?”

看着她的表情,我猜她可能要对我说出一番情话来,而她噘着嘴一开口,我却听到了一句,就此情此景而言,比那些虚假情话朴实太多,但却更为浪漫的话:“我饿了,我要小混蛋做饭给我吃。”

我和她同时莞尔,接着我仍旧托着她的腰肌,她继续搂着我的脖子,我俩像一对儿对贴在一起的企鹅一样,双腿打开、与肩同宽,眼睛中都只顾看着对方,一齐做圆规状摇摇晃晃地画着圈,左右脚的支点来回转换,一点点走到了炉灶旁边。当我的屁股撞在洗碗机上的时候,我俩都因为这一趟下来的圆圈舞有点头晕,于是又同时蹲在厨房里看着彼此笑了半天。

笑够了之后,我拿出了手机查了下瓜哥的公众号,看了一圈食谱,看着那繁琐的步骤,一身的疲惫感又开始发作,看来真是浪漫归一码、身心归一码。夏雪平却也不挑剔,让我随便拿水煮点韩橙送来的蔬菜牛羊肉之类的,再撒点盐一拌就可以了——我就算再累,哪能懒惰成这个程度?正巧在这时候,我看到了好久之前陈月芳刚来家里做工的时候,父亲按照她的提议买了一个无烟烤涮一体锅,于是我立刻把韩橙拿来的肉菜、我之前买的青菜洋葱之类的,和邵剑英送来的鸡蛋全都简单加工了一遍,洗了菜、切了肉片,用两颗生鸡蛋混了点酱油、沙茶酱、韭菜花和海鲜汁,又另用水泄开一碗芝麻酱、加了一些洋葱碎末、一点香菜沫、两勺砂糖和四勺白醋,兑了两份酱料,外加给饭锅里剩下的那些杂粮粥回了温,再给一体锅插上了电,涮锅里填上清水、撒点枸杞花椒大料,铁盘上涂上一小块一厘米见方的黄油,就这样,我跟夏雪平在家里便开始享受了一顿烤涮两吃。

“怎么你昨天,还差点被风纪处的人打伤?”吃了两口烤牛肉之后,夏雪平对我问道,“风纪处不是你的地盘么?而且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我当然不想跟她说,不过看样子邵剑英把这件事已经讲给了她听,我也只好简单地说了几句,但依旧把“那个男人”的戏份儿隐去了:“没什么,就是徐远和沈量才,主要是那个‘沈倭瓜’,招上来一批全市各大分局和派出所的领导家、还有其他一帮当官和的做小买卖的家里的孩子,把他们弄到了风纪处去——他们那帮人,到了市局,肯定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啊,所以就闹出来这么点事情……昨天晚上就是秦耀杨沅沅那些孩子跟他们打了一架,然后他们几个又被路过的一群社会流氓揍了。就这么点事,没有邵老说的那么严重。话说,我的夏警官,你听说过方岳这个名字吗?”

“方岳……方岳……好像是跟你一个年级的警校生吧?我有印象,但是不熟。怎么了?”

“啧,他好像对我一毕业就到了市局重案一组工作的事情,心怀芥蒂,而且怨念挺大。”我开着玩笑地说道,“女王大人,你该不会当初为了你的‘小老公’到你身边来服侍你,你故意把别人的名额弄掉了,然后给了我吧?”

“你少来!我是干这种事的人吗?而且我要是这么做了,都用不着别人,那个沈量才就得成天找我的麻烦。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实际上你来市局,就是徐远和沈量才他俩在知道你不愿意去安保局和国情部之后,跟我和警院提的意见,正好又遇上了你提交意愿申请书,一切都是赶巧,”说着,她又捏了捏我的鼻子,“呵呵,也是命中注定。”

“好一个命中注定!”我也冲着她做了个鬼脸,随即又陷入了思考,“那这个方岳,凭啥就对我有这么大意见?”

“别人嫉妒你,是不需要理由的。小混蛋,妈妈现在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了,有些事,你得自己多加小心。”

“嗯,我明白,我会小心的。”我对她点了点头。

夏雪平微笑着看着我,用勺子往自己的小碗里舀着酱料,然后又对我问道:“今天看你回来之后,怎么这么不舒服?真是遇上了大货车么?”

“唉,别提了……”

嗅着盘子里的肉味,回想起刚刚一小时以前在洗浴中心的遭遇,我又不得不放下碗筷。我不想因为我的叙述扫了夏雪平享受如此鲜美的牛羊蔬菜的兴致,但夏雪平对我再三追问,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我只好把今天从中午在“敦盛”居酒屋开始到霁虹大厦、再到庆尚宫洗浴中心的遇到的所有事情全都给夏雪平讲了一遍。但没想到,在我讲到最血腥的那些事情的时候,夏雪平依旧端着碗,夹着烤肉片,听着我的讲述吃得津津有味,而讲故事的我,在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筷子都有点拿不起来。

夏雪平看着我全身无力的不适模样,挪了椅子坐到了我的身边:“过来,妈妈抱抱。”我求之不得地把自己的脑袋搭到了她的肩头,嗅着她脖子处和头发上的芳香。她抬起手从我的后脑抚摸着我的头发,又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下午那时候又有点抽筋了?”

“嗯……可能是我太害怕了。”我惶恐地说道。

“是神经性和心理性的。”夏雪平对我温柔地说道,“其实当我知道你来我身边做警察,我最怕的是什么吗?因为从我当刑警到现在,遇到的血腥场面,不比你今天遇到的差:我还见过头颅被人砍去一半没马上咽气的、还跟我指认了凶手;我还见过一个大活人活活被一辆压路机从身上压过去……”

“哎哎哎!我求求你了,女王大人!别说了好不好?”我只是听着她说那些事,心肝都跟着打颤,我连忙缩成一团,活像个刺猬幼崽。

“好啦好啦!”夏雪平笑着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你看看你,我就怕你这样子……我还真害怕你要是自己遇上了这种血腥情况,癫痫的毛病发作了该怎么办?听你说这次办罗佳蔓的案子的事情,尤其是那个男演员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担心你别出什么状况……”

“担心?哼!行了吧坏雪平!”我说完,故意用鼻子蹭着她的香颈,又用嘴唇包着牙齿在她的脖子上轻咬两下,接着我坐直了身子,双目充满怨念地看着她嘴角藏不住笑的模样:“你这叫担心呀!我看你可享受我在脆弱时候找你求关怀的模样了?”

“有吗?说我坏!我多好啊?嘻嘻……”夏雪平憋着笑,又紧紧把我抱在怀里。

“哼,我可又想起来小时候你每次故意把我绊摔、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你又故意把我抱起来哄的事情了!哦,对!还有!刚想起来的——小时候每天晚上让你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结果你不是给我讲鬼故事就是讲凶杀案!然后每次我做噩梦了之后,你都又故意把我叫到你被窝里,让我搂着你睡!夏雪平,你可坏了你!”

——而在这一刻,我也总算总结出了,为啥我对夏雪平一度特别怨恨的根源:她跟老爸离婚后离开家了,结果已经搂着她睡成瘾的我,在当年那么小的年纪,就养成了失眠的毛病。

“哈哈,被你发现了!”夏雪平搂着我的脑袋,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又对我问道:“那既然我都这么坏了,你怎么不烦我呢?你现在别偎着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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