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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一折、难支独木,匏系天地(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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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破野之弦又名“天地匏”,本为东北渔阳地方,五岛七砦十二家中“龙野冲衢”别氏所有,据说与被称为“水元之精”的沉辰水精一体共生,系同源所出。龙野冲衢没落既久,其间曾将沉辰水精托付给“文武钧天”邵咸尊,铸成了钧天九剑之一的龙鳞古铗;冲衢之主别王孙持以在三府竞锋大放异彩,被目为龙野冲衢的中兴希望。

不幸别王孙中道而逝,龙野神剑《弱水三变》遂成绝响,以致赤炼堂大太保雷奋开登门时,后人竟保不住神兵,复折于现身啸扬堡的妖刀之下;雷奋开死后,剑柄所镶“水元之精”亦不知所踪,四元精英之一的神物落得如此收场,委实令人扼腕。

相较于命运乖舛的沉辰水精,系出同源的破野之弦却无如此波折,早在家中困顿之际,悄悄让与方家,所谓“破家鬻子”不外如是。几经转手,为聂雨色所得,以为师兄开阵九琴之一。

破野之弦与天罗香的“天罗丝”、五帝窟的“天雷涎”,俱为丝索中的异数,各负奇能,百年前曾同列《春蚕谱》九天十地十九弦异之中,天地匏排名还在二者之前。只是随着门户破落,名声不显,时人多不识其珍,若非聂雨色挖空心思翻遍古籍,好不容易找到这条门路,破野之弦多半仍收在某豪门富户的宝阁深处,和光同尘,年月不知。

四元精英虽是宝物,殷横野还瞧不入眼,何况是提炼沉辰水精所遗?破野之弦的声响透体,令他生出难以言喻的烦躁不适,杀意大盛,穿出车悬之阵,掠向土垒后的秋霜色!

罗烨见一抹疾电般的灰影穿出,正所谓“敌欲我取”,当机立断,扬刀下令:“左七右三,鹤翼双行!”左右轰然相应,接连将号令传出,外圈不再绕行,改以直队循左路奔向秋霜色,前沿转眼越过灰影,灰袍客毫不意外地又失去影形,骑队却视若无睹,严格执行号令,反而无机可乘。紧接着,次外圈也采直队冲锋,循右路冲向山脚。两队即将撞上土垒,罗烨再度提气大喝:

“鱼鳞列阵,再转车悬!”队伍应声分列,倏忽以栉比错置的横队通过土垒两侧,队形如箭雨飞攒,乱中有序,便以“分光化影”之能,也不能迳行穿过如此密集的枪马阵形。被护在中央的秋霜色拉开架势,双臂连挥,浑厚激越的巨大共鸣透阵如出,如排浪叠至,来回拍打,衬与轰隆擂地的马蹄响,交织成一阙动人心魄的破阵曲。

以鱼鳞阵通过土垒的马队,在秋霜色背后绕了个大圈,复成两行长蛇,掉头交错绕行,以“∞”队形奔回指挥点,此乃车悬阵用以推进的基本队列。

秋霜色在最末两骑驰至前,突然圈臂,两抹铣亮的金属锐芒逸出土垒,飞旋如萤,原本回荡于垒间的潋滟水光窜入袖中,跟着纵身一跃,跳上右首末骑后拖着的一匹空马——这是罗烨安排的接应手段——猛夹马肚,在左右两骑的护卫之下,觑准车悬阵开阖交错的空隙,直直冲入阵中,身后阵隙合拢,阻断了灰袍客的狙杀之路。

马背上,四奇之首衣发飘扬,不知是错觉否,模样依旧不染片尘,全凭双腿控御,尽显超卓骑术;双手食中二指各自夹着一枚细小的精钢弯钩,分作龙首龙尾之形,居间连着一抹形状、粗细似乎随时在改变的潋滟波光,却是“破野之弦”的两端。

秋霜色袖臂连扬,龙首、龙尾钩分射左右,挂上左右两骑鞍头。那两骑乃罗烨帐前亲兵,堪称巡检营精锐,见他双臂平举,作势一分,登时会意,迳于奔行之间拉开距离,水弦应势绷起。

周身湖色的青年秀士不慌不忙,一夹马肚仰躺于鞍,破野之弦贴面而过,起身转头,就着鞍上一拽,潮浪般的震音扫出,大队后方黄尘卷起,凭空震出一抹苍灰袍影。

隐圣踉跄撑地,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总算没有出丑露乖。只觉气血翻涌,仿佛又一次陷入“八表游龙剑”的锁限杀阵,体内诸元剧烈震荡,似将失形。自殷横野武功大成以来,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不由心惊。

而前方那倒骑战马的湖衣青年再度拽弦,丝毫喘息的余裕都不给,看不出生得这般斯文,出手狠辣犹在狡诈的聂雨色之上。老人无暇寻思,本能以“分光化影”掠开,以避其锋。

然而海潮般的弦声响彻战场,根本无从躲避。

殷横野身影一滞,再度现形,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迷惘惊诧。以其修为,决计不能被后生小辈的震音所制,要说沉辰水精能克“皇极经世功”功体,更是无稽之谈——

他费尽心思构陷吕坟羊兄妹,两面三刀,操弄三槐,好不容易获赐《皇极经世功》正典,正是因为在三奇谷遍阅三宗典籍,得知皇极经世功有自体而圆、兼容并蓄的长处,如百川纳海,无论之前或之后练得什么功法,积存的内息均能为此功所用;无论何种外力加身,只消有运化的余裕,俱能转为自用,与功体毫无扞格。他在山腰破庙外,以“阴谷含神”之法,转化耿照的一轮猛攻回复元气,所仗正是皇极经世功大能。

当年邙山招贤亭一会,殷横野从此深忌武烈,后来在各方合力刺杀一事推波助澜,狠帮了一把,皆因独孤弋的“残拳”无劲不消、无力可借,恰是皇极经世功克星,殷横野容他不得,常欲除之而后快。

饶是如此,在招贤亭文斗时,老人亦不曾这般狼狈。拜震音醒脑之效,殷横野满腔愤懑平复许多,思绪逐渐恢复运转:如非沉辰水精的异质有什么专破功体的神效——以其渊博,几可断定不是——那就是自己的功体出了问题。

今日接踵而至的四场鏖战,只对上萧谏纸的八表游龙剑在意料中。虽说袁悲田曾将此剑优劣为他细细讲解,砥砺切磋,萧谏纸败得不冤,但锁住登龙门的剑劲堆叠,却无取巧的余地,耗损不可谓之不钜。

而对上莽撞愚鲁的谈剑笏,“熔兵手”热劲骇人,殷横野被硬生生逼进了总力对决的死胡同,谈大人固然身死收场,但隐圣的损耗恐怕远远超过预期;若因此对功体造成影响,亦非难以想像。

而屈咸亨临死之前突破境界,那无坚不摧的惊人剑意斩开锁限,至今殷横野仍不愿回想。未及调复,不旋踵又被困于阵中,术法内五感倒错,不知有几分真实;若实际发出的指劲有三四成之谱,所耗元功,不啻又一场恶战。

三才五峰等级的修为,使殷横野得以超凡入圣,然而证诸天地岁月,这份超凡仍渺小得不可思议。对七十六岁的老人而言,今天无疑是极苛烈的一日,休提在训练有素的马阵中穿梭来去,施展“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峰级境界,以保不失。

事实上,即使蒙住脸面,现身在巡检营众人面前,已是隐圣一方的败笔。

按原订计画,不惟萧谏纸不能死,连耿照之命亦须留下,其后尚有大用。若非失却屈咸亨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强烈的失落感令老人理智断线,这场追逐刺杀根本不该发生。

只要他愿意,秋霜色也好,聂雨色也罢,老人随时能取其性命,除非他们自世间彻底消失,那也同死了没两样,何必急于一时?

蓦听一阵呐喊,又有一支骑队自谷口处转来,甲衣服色依稀是巡检营的模样,原来是副统领贺新收拾了各处联外要道上的秋水门人,率部前来会合。贺新老成持重,又娴熟军事,远远见得罗头儿的本队摆起了阵势,知道状况不对,一声令下列成锋线,加紧驰援。

贺新队后,一群衙差扛着开道牌蜂拥而至,虽无巡检营的整肃,这盘散沙似的乌合之众也有百人之谱。领头者甲衣半卸,手持双剑,打扮既非军汉也不像衙差,不伦不类,却不是胡大爷是谁?

原来胡彦之伪造关条,尽起越浦衙役,打着“闹大为好”的瞎主意,离城的沿路上,把公署里能带的人都带来了,颇有啸聚山林、一起落草的架势。城将前头已放行了巡检营,经胡彦之巧舌如簧,真怕秋水亭造了反,典卫大人被刺死在沉沙谷中,加上衙差里不乏相识交好之人,没口子地附和,遂放这支游街似的衙役大队出城。

老胡所经处敲锣打鼓,后头跟了不少成心看热闹的百姓,目睹贺新缚了秋水一门,果然有事,益发兴致勃勃,真觉今儿来对了。

耿照固然是哭笑不得,略一寻思,亦不得不赞老胡狡诈——殷老贼武功虽无敌手,总不能将人全杀了灭口,仗着峰级高手来去无踪的绝顶身法,悄悄退走才是正途。

老胡做出这个判断时,并不知道殷横野会杀红了眼,站在耿照的立场,却不能赌上无辜者的性命,拿定主意,跳上另一匹空置的战马,擎出鞍畔的长刀,回头瞥了罗烨一眼。

罗烨会过意来,下令内圈打开缺口,将指挥权交给赶至的贺新,偕典卫大人并辔齐出,双双自外侧接过了秋霜色左右两骑的水弦,冲向前方怔立的殷横野!

秋霜色跃下马来,反向掠去,身子前倾如箭离弦,双足似不沾地,眨眼便追上耿罗,轻功造诣惊人。罗烨自己便是此道的行家,鹰眸一锐,赞了声:“好!”秋霜色淡淡一笑,伸手拽弦,身形趋缓,利用双骑驰驱,扯满破野之弦。

罗烨马术远胜耿照,始终配合着典卫大人的速度,保持双骑并行。

殷横野到这时,才突然自杂识中回神,凝眸电扫。耿照对罗烨使个眼色,两人各挺长刀同时离鞍,耿照滚地疾起,迳攻下盘;罗烨居高临下,扑向殷横野脑顶,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毫巅。

“叮”的一声双刀交击,殷横野骤失其形;下一霎,驰至的两匹健马,在指风电芒间硬生生迸碎,灰影穿破披溅的热血残肢重新凝聚,现身于失却勾连、飞卷散绕的水弦之前,来不及顿止的秋霜色闷着头撞进老人怀里!

“殷横野”被他撞得如烟化散,竟是残影。秋霜色压低重心,几乎坐地,仍止不住疾冲之势;三尺外灰袍客食指平举,等着他自行将咽喉撞上,狞笑:“不因将入爨,谁谓作鸣琴!失却拉引,弦响何依?”

秋霜色侧首让过指锋,厚绸衫领应声分裂,迸血如箭,单臂圈掖着飞散的破野之弦,撞进殷横野臂围间,忽然抬头一笑:“先生且试试。”松开水弦,整把弦像牛筋绳般弹中老人腹间,潮浪般的轰响透体而过,在老人身后地面扫开一片扇形轨迹,直扩散至一丈开外!

殷横野身子一凝,蓦地向后弹飞,撞入烟尘,却不见落地。耿照、罗烨擎刀起身,倚背四顾,遍寻不着灰袍人踪影。秋霜色将弦收卷成束,见聂雨色赶至,后头一名半脱皮甲的虬髯大汉,甚是眼生,冲他一点头,凝神环视,提防灰袍客突然出手。

这回等了许久,没见他出现,聂雨色剑眉一挑:“该不会……对子狗跑了罢?我操!”虬髯军汉一怔,想起小耿说过殷老贼脾性,失笑道:“这浑名也取得太好了,值得喝一盅!”一瞥聂雨色翻起怪眼似欲发难,抢先拱手:“在下观海天门胡彦之,二位安好。”

“原来是天门掌教高足,胡大侠有礼。”秋霜色以眼色制止师弟,抱拳回礼:

“奇宫风云峡秋大、聂二,多多拜上令师鹤真人。”胡大爷笑道:“我说怎么就觉得特别亲近呢,原来是自己人。在下同沐四侠饮过酒,若有机会,亦要请二位赏光。”

聂雨色本想就老四交友不慎发表议论,被师兄瞧得发毛,硬生生把酸言秽语全吞回去,险些没噎死。

“……那厮走了。”

罗烨极目四眺,翼爪无敌门的“千里秋毫爪”之前,哪怕里许外的毫尖细毛也逃不过法眼,连龙蛇混杂的大队衙差和本营人马都扫过一遍,一张面孔也没落下,才做出结论。

胡彦之一耸肩。“方才远方有人放得火号,兴许是被叫走啦。火号响时,你们正拼老命,没听见也是自然。”秋霜色转头,见聂雨色微一颔首,沉吟道:“以贼人武功,总觉破野之弦的偷袭,太容易得手了些,看来是我等运气绝好。”

胡彦之见多识广,瞥见他手里那束晃着潋滟波光的丝弦,微露诧色。

“我听过此物之名,今日倒是头一回见。破野之弦又称‘天地匏’,在《春蚕谱》十九弦异中排第三,据说无论系在什么物事上,都能弹奏出琴音来,乃丝竹一道里的无价至宝。秋兄素有‘小琴魔’的美名,与此宝可说是相得益彰。”

聂雨色眼睛都快眯成一线,心觉这厮说话,怎么听怎么舒服,虽说天门杂毛无人不鸟,兴许他真不是个鸟人。老四总算交了些体面人的朋友,回头见得,少骂几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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