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患者 二十五(1/ 2)
十年前,年纪不大的刘熠炀在黄杉区已经是个混的颇为有势力排面的“大哥”了,可他最亲近的小弟,就是华子,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整张脸包裹严密的华子,自从上了孟金良的汽车后座,就不住的压着帽沿儿,向衣服领子里面缩。
“你是想问虎头的事?还是想问羊哥的事?”华子粗声仓促的问,“我不能在这儿待太长时间,你说的价码,我只能和你聊十五分钟。”
孟金良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对方,朝后面递了根烟过去,“来一根儿?”
华子谨慎的摇摇头,“不用。”
孟金良却并不急于和他说这个,自己半按下了车窗,拢着手不疾不徐的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睛就着缭绕的烟雾说:“你有和别人说过吗?我想知道的事。”
华子摇摇头,“没有。”
孟金良盯着他,“十年没有对别人说过,绿毛和你一提,你就答应来和我讲了,你并不是为钱......呵,我总得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能判断你对我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譬如是你自己想对我说的,还是别人希望你来对我说的。”
华子沉默了几秒钟,歪头开车门作势要下车,“我没说,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
孟金良回身拉住他的胳膊,“没人问过你,没人找过你,那你现在在怕什么?”
华子身型比较瘦弱,手臂狠狠的甩了一下,却没有甩脱,情绪略微有些急躁,另一只手从后腰拔出随身的匕首来,眼里寒光一闪,就要下手。
孟金良却忽然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依然沉着的从后视镜中看着对方,泰然自若的说:“我是警察。”
简单四个字,包含的信息却丰富。
华子握着匕首的手一顿,喉间动了动,缓缓将匕首又藏回了衣服里,敛着眼睛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不要你的钱,我要......药。”
孟金良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对方是个瘾君子,只是这种明目张胆向警察讨药的行为,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可华子却像是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对方狐疑的眼光中,猛的一拉自己的口罩。
孟金良的眼睛忽然就定在后视镜中折射出来的那张脸上。
他反复定睛确定了几次,才辨认出对方那骷髅一样的脸孔,并不是为了追求行为艺术效果而进行的纹身。
“你......你的脸......”孟金良带着惊惧的声音,出口的语气也稍微带了些颤音。
“不止我的脸......”华子将自己的衣领又粗暴的向下面扯开了一些。
所有的筋脉骨骼森森毫无保留的赤裸在了空气中。
华子额头突兀,眼窝深陷,眼珠完整暴露在外,鼻部凹陷成一个深邃的洞,上下两排牙齿晃得人头晕眼花......整个头部,俨然医学院教研室里被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无皮尸骸。
只是这一切并不是鲜活的,而全然是是幽森的黑色。
而且这样的趋势已经经由颈部,蔓延到了锁骨以下。
华子的声音嘶哑暗淡,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诉求,“我要药。”
“什么药?”孟金良对他的要求毫无头绪,揣测的问,“所以你这是中毒了吗?还是......得病了?”
华子牙关轻颤,“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会不会是羊哥对我的怨恨和诅咒.......毕竟当初插香拜把子的时候,我们说过要同富贵、共生死,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却怂了、躲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去找谁说,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他抖着肩膀哽咽起来,“我也想解脱,我一直在等有人主动来找我,我活不下去了,又不想死,我怕到了那边儿,羊哥同样不会放过我,我宁愿相信,我是中毒了、生病了。”
所以真正的“毒”,其实是他内心的积郁和懦弱。
华子拿起口罩,重新覆盖在脸上,掩住了满面的狰狞,期待的望向后视镜里的孟金良,“我相信绿毛哥,他说我可以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孟金良仍处在刚刚猝不及防的视觉冲击中,脑中飞快的运转着,“尹警官,是我的师傅,你知道他当年在家被电死的事吗?”
华子点了点头。
孟金良双拳紧攥,一字一顿的说:“他和刘熠炀的死,都不是意外,是吗?”
华子停顿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
“好,你说,我听着。”孟金良努力稳住了自己仍在剧烈震荡的情绪,掐灭了烟,抱臂看着他,“然后我们再看看,怎么帮助你。”
华子其实并不愿意回忆起十年前的那段往事,那一分一秒的画面,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凌迟着他的良心,外表看不出伤口,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鲜血淋漓。
直到有一天清晨,他突然在自己额角看到了一块绿豆大小的黑色骨迹,他才绝望的想着,一定是自己的报应来了。
“我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跟着羊哥混了,他家里条件好,为人又仗义,手缝儿松,从来不和我计较块儿八毛的散钱,我们从一条街,混到最后,整个黄杉区,都用我们的货。”
孟金良忍不住打断了他一下,“什么货?”
华子解释说:“是一种视频,很短的段落,十几秒钟到几十秒钟,我们自己是不看的,看了也看不出名堂,但有一撮人却很喜欢,看完之后,一段时间里,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反正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视频里是一个人吗?”孟金良敏锐的联想到了王学力的事,“一个人坐在桌前,戴着一双紫色的皮手套?”
华子回忆了一下,也有些疑惑,“也不是,但听你说的,感觉气氛和场景还挺像的,背景声音有些杂,哄哄的响,像那种大功率的发电机箱之类的,靠近了听才听得到那种。”
孟金良大概有些思路了,结合王学力案件中的视频,他大概理顺了一下......观看这种短视频,应该是会产生一种精神性的依赖,通过催眠类的原理,放大观看者内心深刻的期盼或者恐惧,从而达到一种熏然的兴奋效果。
这也不难理解,之所以这类东西对有些人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心理影响,是因为那些总是寄托能够在超现实中寻找精神庇佑的人,往往在现实生活中性格与常人比起来更软弱畏缩,精神世界也更加空洞虚无。
所以视频本身并不神秘,起效的成败,还是归结于观看者自身的状态。
“靠这个,我们赚了不少钱,相应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风险,用羊哥的话说,这钱赚的不脏,我那时候还以为,我们能干这个干一辈子。”
可是事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顺遂。
视频的格式是加密过的,文件自身带有一个播放时限,而且自带播放次数的计数,所以每隔一周,他们两个就要将收到的全部钱款,交到市博物馆门前公共的自动储物箱里,然后第二天,再去后街一个旧篮球场后面,等着专人过来给他们的视频解锁时限,再酌情给他们一部分业务“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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